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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仔釣魚

「阿北,你今天要去海嗎?」

三點多天還沒亮,我拉開隔壁鄰居家的大門,跟正坐在沙發上看著衛視電影台周星馳凌凌漆大戰金鎗客的隆仔阿北說。

阿北笑問我,你是怎樣,睡不著嗎。

 

鳥嶼專門釣魚的漁船,大多都是早上天亮以前就出海,開到釣點日頭也快要出水,大約八點太陽曝曬氣溫開始升高就準備回程返家。隆仔阿北六十幾歲,算是島上職業釣手中相當年輕的。清晨四點,月亮還沒從黑夜中爬上來,不過碼頭邊幾盞路燈已幫漁人們探照好路線,我跟著阿北緩緩爬上停泊在中央碼頭的船,適逢農曆二十八大潮,此時潮水已退到最低,正要開始翻流,解開頭尾的船繩後,我們便出發駛向一片黝黑中的大海。

 

駛離之後我才發現,沒了碼頭邊的路燈,在茫茫大海中我的視力有多麽的侷限。

 

從港口出來後,我們沿著鳥嶼的東南岸繞行。

「現在水低,所以就要繞外圍一點。」阿北邊開船邊用手指著魚探機螢幕上顯示的1.0M對我說到。

鳥嶼擁有非常廣大的潮間帶以及淺棚,當地人的認知中,他們將淺棚分為兩區,南面的稱做「前棚」(或直接叫頭前),北面以及西北面的則叫「後棚」(或叫後邊),而我們的船正從前棚開過。

「前棚有三個石滬,那水淹的時候可以直接從石滬上面開過去嗎?」我傻傻地問到。

「可以啦!」

 

 

衛星導航幫漁人在黑夜中指引方向
衛星導航幫漁人在黑夜中指引方向

 

我們航行在海面上,繞過東崁繼續向北方前進,風浪十分平穩,天色漸漸從黝黑轉為深藍,南面掛的輪廓似乎也漸漸可以從微光中辨認出來。阿北說他國小就開始跟著爸爸出海,那時爸爸跟他說,他是家中的老大,不能去唸書,必須幫忙養家,所以他唸完國小之後就沒有再繼續念中學了。年輕時就跟著爸爸四處討海。

「鳥嶼有什麼海的是我不會的!」

某次跟阿北聊到漁船上那兩根長竹竿的功能,他說那是舵柔魚用的,我正驚訝他也會舵柔魚時,他則是正經八百地回我。

 

繞行過東崁時,我忍不住問到:「我們今天要去哪裡釣?」

「先去小白沙西邊那裡。」

我想阿北必定有他判斷釣點的獨到經驗,要短時間內解釋給到讓我這個討海外行人懂,恐怕鬍子都要打結了。

「哩惦惦聽就好了啦!」阿北每次講到一些討海的專業術語我都會追問他什麼意思,但他最終總是回我這句。他說,這些東西沒花個三五年是學不起來的,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囡仔郎有耳無嘴」吧。

 

漁船下錨,此時日頭也正躍出水面,從雲層後方透出柔黃的陽光。阿北已經整理好魚線,勾上餌料拋入海中,靜靜等待魚兒上鉤。我坐在船尾右側,不時幫忙撒些「ㄘㄡ」(音同台語「葷」)來誘魚。

阿北單純使用手釣,漁人與大海最直接的連結便是手中所握這條細長的線,輕輕抽動傳來的,是十數米外沈入海中的餌那一頭,此時魚兒與漁人之間的鬥智,正在看起來波瀾不驚的海面下展開。

「現在的流不透,吃餌的大多都是黑鱠或紅貓。」阿北拉起一尾紅貓,很快遞從魚鉤卸下放回大海,太小條了。

 

 

起錨
起錨

 

其實這天的漁獲並太好,我們從白沙仔西,換到了屈爪,又挪到北灘。

「就是因為沒有魚才要才要一直換位置,你看那一隻也是。」距離我們幾百公尺外,有兩艘船也不斷地移動位置,重複地起錨下錨,只為了找到一個比較有魚的釣點。

「魚的被覓水(意潛水)的抓完了,要釣什麼。啊老師,哩不是會覓水嗎?不然哩下去幫我看哪裡有魚啦!」

 

越抓越小,越抓越少,這句警世名言在我眼前真實上演。

 

事實上漁民們常各據其詞:

「都是過漁抓光的。」

「是地理(指環境)敗了了啦。」

 

民國75年的韋恩颱風對鳥嶼造成相當嚴重的損失,不單是經濟上,也包括環境上的破壞。

活龍攤(澎澎灘)是當年韋恩颱風過境造成地理、水文改變後日漸形成的新生沙洲,形成之初是在更北邊的位置,過去三十年來,它不斷地向南移動,淹沒大面積的淺棚珊瑚礁。島嶼西北側有一口石滬,我曾在大退潮時造訪,但僅能見到如斷垣殘壁般的滬堤,其餘部分早已被砂砱仔給囤了。

 

所以,究竟導致魚群變少的原因,是過漁?棲地變遷?還是環境污染?這問題很難回答。

就像是那天我坐在船上,跟著阿北出海四小時,收穫連兩三斤都不到。

阿北仰天長嘆:「命攏休去啊——」(表示收穫很差)

我只是苦笑地回說:「可能是我帶衰吧......」